*修仙设定,小羔羊视角
*试问谁能不爱带崽上分日常
*未完待续预警
-壹
高杨第一次去无极崖,是在七岁时。
那时候他刚被带上山,怕生人的很,唯独粘着小师叔,一见同门的师伯们就往小师叔身后躲。那天小师叔要去无极崖底的藏书阁取些封印,师父出门了,他就拽着小师叔的袖子死活不肯放手。
“你带我去。”
“山上风大,我一刻就回来。”他小师叔擎着袖子,好脾气温声跟他讲道理。
“你带我去。”
他小师叔只好问高师伯借了只长生仙鹤,带他去了。那是只年老的名叫承云的鹤,飞的稳,但比御剑慢很多,他被小师叔裹在大氅里,稀奇的看着下面的风景。那日天阴,流动云海下山峦碧涌,遥远的梅溪湖在天穹边现出一片墨蓝色。他们穿云而过。
小师叔牵着他去崖顶。顶上有座古亭,小师叔把他抱在栏杆上,跟他讲,这是师祖从前静坐听风的地方,极目周围,梅溪一湖,苍山九麓,瀚海之滨,尽在眼底。“你看,”小师叔指向或近或遥远的群峰,“你可以慢慢去走。你有很多叔叔伯伯都住在各处。”
那些山都峻拔,云蒸雾罩。高杨从前只听说过梅溪湖有仙人居住,今日却是自己触及了这一整个将要生活的世界。他眺望着,听小师叔一处处讲述那些树丛中露出的楼阁住了谁,还有什么故事。回风谷住着余师伯,他写字写的可潇洒了;沿着清溪种满松的精舍是李琦师叔的;半山的鸣鹤堂就是刚刚见过的高师伯和洪叔养鹤的地方,他们就从那里上山来;碧遥峰顶属于郑师伯,他是个极好的剑士……小师叔的声音清亮柔软,将他揽在身前,轻轻的话语散落在风里。
“这以后就是你的家。”
高杨握住他纤细的手指,又往他怀里钻了钻,心想,如此。
自那场洪水之后失散的漂泊感正在渐渐褪去,这个地方亲切起来。“我有小师叔,还有师父。”他想,“这就是我的家。”
贰-
那时候小师叔和师父都非常年轻。虽然高杨喊他们高一个辈分,但是小师叔也就二十岁上下,师父比他虚长几岁。第一次见到,高杨叫的都是哥哥。
九州录上记载那场洪水,不过是“瀚海雄怒,浊浪如吞虎。代州,江州,临渊三城,屋舍倾颓,街巷水漫三日不去,死伤者众。”
而对于生在临渊的小高杨来说,这意味着在逃离之前失落所有的亲人,在大堤上人潮里跌入水中。他是被赶去治水的师父和小师叔抢在漩涡前救起的。
他们是九州录上提名谨慎的修道之人,师父用法力种下沿湖护水固土的苍苍林木,而小师叔的驭水术,调动一湖浪潮回流江海之中。他惊魂未定,战战兢兢的躲在师父怀中,感觉到一只温暖的大手摸摸他的发顶,兜头罩下一件外袍,师父的声音低沉而温和。
“别怕。”
他睁开眼睛,看见自己被抱在半空中。身后的人站在一柄剑身上,而前方那柄剑上立着一个清瘦的少年,他身着一身水蓝色的剑服,羽冠紧束,昳丽的眉眼谨肃,随意的伸手在身侧做了一个收紧的姿势,莹白的指尖隐隐透出几分蓝色微光。不远处怒风未休,但水云止息,天光乍破一道金色。
高杨心里撞破两个字,无极。
叁-
师父曾经跟师叔在吃饭时讨论过,高杨到底认谁当师父。
小师叔自己不是很喜欢蔓菁炖汤,却忙着给高杨盛,“嗯,东吃蔓菁夏吃姜,小孩子补补气。”看见师父问完眼巴巴盯着他看,就随便一摆手,“认你么。”
小师叔的观点很明确,师父年长,是师兄,哪里有师兄不收徒弟师弟先收的理。而且师父剑术更胜一筹,“教孩子可不是咱俩谁饭做的好就行的,而且,”他停了一下筷子,迅速说,“你的同我的,又哪里会有什么分别。”
师父望着小师叔,好像在思忖,高杨一边拨拉饭一边紧张地左右瞟他俩,跟着他思忖,尽管自己也思忖不出个所以然。
他师父终于笑了一声,说,“好,听我们深深的。”
高杨放下筷子,先给师父磕头,再给小师叔磕头,磕的很响,小师叔赶紧把他拉起来,用水蓝色的袖口遮上他的额头,“咱们不讲这些虚的,啊。”他把高杨瘦瘦的肩膀拥进臂弯里,高杨伏在他肩膀上哭出了声。师父为他亲手束起冠发,将茶一饮而尽。
从那天起,他失去了爹爹和娘,但有了一个叫王晰的师父,和一个叫周深的小师叔。
肆-
高杨现在还记得小师叔年轻时候的那个样子。
小师叔在同门里面不是年岁最小的,但生的个子娇小,一副眸子清亮的少年面孔,也不喜欢束冠,只用帛带高高扎紧长发和水蓝剑服的袖口。同门师叔里很少人能练水系的法术,小师叔却是驭水术的高手,好像水也偏爱这清明爽利的性子。
师伯师叔们都喜欢他,师伯们叫他深深,师叔们求他办事,才喊着“深哥深哥”的跑来。
小师叔办事手底下快,性子却慢,自己对自己收的严,对他也是不松一分。师父早年忙着在外面跑,小师叔一手把他的管教全包了。夏天清早起来练功,小师叔腰上别一把竹尺,在后院扎一溜梅花桩,起初三天放他自己走着学,后面起招式,他吭哧吭哧地在桩上面走招,小师叔端着茶冷眼旁观,不时提点半句。不熟练掉下来是不罚的,若是走神了,手上就得结结实实挨一下。小师叔打人绷着脸,猛地一甩手,悄无声息的挨着肉,等他走了才觉出丝丝缕缕的疼来。
不上课,小师叔还是蛮可爱。“走呀,咱们上马叔那偷菌子去呀。”
师父和小师叔却是截然不同的。如果说小师叔像活泼的山泉,那师父就是那棵永远沉默盘踞在山岩边的松,只愿意悄悄把一根枝条浸入泉水中。小师叔的声音就像淙淙的水声一样明亮,师父低沉的声音则像极了叶间回旋的风。从高杨记事的时候他就是那身白色广袖,鹤氅袖口喜欢绣墨绿色的竹叶。他更年长,又因为是师父,也更严肃几分。
师傅叫他连名带姓,高杨每每有种自己已经成年了的感觉。他负责高杨的符咒和剑术,只要回山就给他上上私课,而且不布置任务,因为小师叔的竹尺很好使。“自己爱咋练咋练去吧,”师父的东北口音这时候都很明显,“讲是我的事,整明白是你的事。好,下课。找你小师叔去。”
但是这两个人碰到一起,事情就大不一样。比如他和小师叔在喝茶,聊的太嗨忘记时间,师父走进来了,眯起小眼睛瞟他一眼,然后用格外低沉的声音问,“哎?下午不用去学御剑了吗?”
高杨就知道需要从小师叔的茶案边上站起来了。他往嘴里再塞一口荷花酥,然后小跑着去取自己的剑。听到小师叔对着师父吐槽,“那么凶干什么。”
然后高杨看到师父踱过去俯下身,双手按在茶案上,面色沉郁的看着小师叔。小师叔抬起脸,气定神闲的跟他对视。
然后高杨听见师父缓缓开口:“我的酥呢。”
高杨觉得比较受伤,但是很快就习惯了,因为目睹了师父前一秒对着阿师伯翻白眼,后一秒对着小师叔笑的如沐春风。
高杨开始一直在猜测这俩人的确切关系,说是师兄弟,但是以他一个小孩子的拙见,也觉得实在太过亲密了。不过,他的疑惑很快就得到了解答。
那是个夏天的晚上,高杨提着剑从郑师伯那里回来。郑云龙是满门里最会御剑的,徒弟又多,所以一并教他们了。看月亮出来早,郑云龙嫌他一个人御剑不安全,就在徒弟里随便派了个黄子弘凡把他送下来。
黄子弘凡那天跟在他身边踩着月光默默护送,平常上蹿下跳的小子此时三杠子打不出一个屁,整个人都非常惜字如金。高杨正在疑惑这人今天怎么回事,就到路口了。黄子弘凡停下来,磨蹭着跟他说了再见,又小小声找补一句,“你看今天月光好看的紧。”然后就一道烟跑了。
高杨也说了句再见,就往自家庭院走去。过正堂的时候,突然听见一点点哭声。他停住脚步,发现好像是小师叔的声音,好像在忍住,但是还有细细碎碎的呜咽声。
高杨的房间在侧厅,小师叔和师父的卧房都在正堂后面,而师父总是出去办事,有时晚上怕走进去打搅到小师叔睡觉,就干脆去睡书房的那张榻了。高杨感到有点担心,小师叔居然还会哭,这是什么情形。他在门口蹲了小半刻,哭声一直没停,他终于鼓起勇气敲了敲门。
小师叔的呜咽声立即停止了。高杨一头雾水的继续咣咣敲门,最后开始喊小师叔小师叔你怎么了……
门哗啦一声开了,高杨抬头一看,吓了一跳,是面如死灰的师父。师父探出一个头来,好像刚刚在睡觉,衣冠略有不整。眉头紧锁,用有史以来最沉郁的语气问他,你搞什么。
高杨惊了,说,你没听见我小师叔有在哭吗。
师父扶着额头,憋了一会,说,你小师叔刚才修他的沧月剑,把手给削了。高杨本来想反驳他,因为沧月下午就被李琦师叔带走修去了,但话到嘴边咽了回去。他想,一定有些事情我暂时不要知道的好。
第二天,小师叔跟他解释了一下,他和师父其实也是伴侣,“其实,没有必要瞒着你,因为这其实是很正常的事。”小师叔和他坐在溪边,一只手搁在他肩膀上,看着小溪在阳光下波光荡漾。“也许你会介意,为什么我们都是男子,却还会在一起,我们没有在一开始就告诉你,是担心你会……会用外面的看法来看我们。”小师叔难得语塞了一下,最后轻轻的叹了口气,“等你也要选择的时候,遵从自己的心意吧。”
高杨惊讶地看着他,小师叔握着钓竿,神色平常地注目水面,好像和他说的不过一件小事。
至于解答剩下的两个疑惑,高杨那时还不知道,这是很多年以后黄子弘凡的事情了。